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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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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還不是太嚴重,千禧是心裏有事不太表現在臉上的人,或者說這麽多年來基本沒幾件事能讓她擱在心裏睡不著覺急得頭上長痘嘴裏長泡的,她對什麽事都挺雲淡風輕,幸村精市也這樣。

至於幸村精市自己,千禧的變化他明顯感覺到了,可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千禧預產期的那幾天,大賽賽事如火如荼,幸村精市頂著巨大的壓力,產房裏千禧從不看電視,偶爾凝神看著窗外,看到眼花為止。

那年幸村精市的名字成了一個奇跡,他捧著獎杯,俊顏如玉,美如神祇,網球為他博得了一眾粉絲,包括無數原本對網球一無所知的女粉絲,為了他把走位破發交換場地搶七局等等等等變成了耳熟能詳的詞語。幸村精市拒絕了采訪,披星戴月地趕回了醫院,正好趕得上剛剛被推出產房的千禧,她還保留著一分清醒。

“你來啦。”

幸村精市回想起第一次看見她的樣子,小個子,黑皮膚,一頭俏皮的短發,一雙調皮的眼睛,望著看的人,好像在達成一種默契。

在日本待了這麽多年,終究是白下來了,此刻滿頭是汗愈加蒼白,千禧只是微微笑著。幸村終於開口,發現自己嗓子微顫:

“啊,來了。”

“得了冠軍了嗎?”

“得了。等會可以給你看獎杯。”

“真好,還記得你要養活三個人的吧。”

“多養活幾個也不要緊的。”他看見了那個臉蛋圓滾滾的男嬰,“長得好像媽媽。”

“像爸爸才能騙到小姑娘……”她頭一歪,睡著了。

那個時候,幸村精市才想起來,他們還沒有給孩子起名字。

很多年以後,他們的三個孩子都成人了,老爸老媽的故事也已經不再吸引人。當年圓滾滾的男嬰小時候別提多圓,上初中開始突然往瘦高的方向發展,漸漸地大家一直認為他越來越像他爸爸了。那時候千禧懷著最後一胎,二女兒剛會打醬油,老大認為都是那時候老媽懷了小三子,胃口越來越大,還跟他搶零食吃,所以他才不得不瘦下來的。

“那你還得感謝我。你看你瘦的第一年情人節收到多少巧克力啊。”

“還不是被你吃了好多。”

“小孩子吃了會長蛀牙。”

“老爸當年吃了那麽多!”

“你能跟他比嗎?”

“切!”

第二胎的時候,幸村精市在國際上地位到了超高水準,陪她的時間更少了,這回千禧一點都沒有抑郁,後來也沒有。

仁王有時會想起他在病房外面和其他人一起看見的那一幕,幸村精市和伊賀千禧說話,說著說著她就睡著了。

媒體蜂擁而至,就等在醫院外面,直播的記者在地上拖起了長長的線,拿著麥克風,指著醫院介紹。醫院裏的病人和路過的家屬都紛紛打聽起了情況,朋友和親屬們都簇擁在門外,醫生和護士剛剛知道,剛剛進入病房的這個剛拿到世界級獎杯的男人,此刻眼睛裏專註得只容得下一個人,似乎一切紛紛擾擾都與他們無關。

幸村精市虔誠地在她濕濡的額頭印下一吻,是從獎杯前保留到現在。

如此深情。

幸村精市的深情,孩子們也感覺得到,他們確實發現對老爸來說,老媽比他們重要多了。平時他們自己磕磕碰碰的老爸從來不以為意,老媽偶爾下廚切個菜,把丁切成塊,把絲切成條,還挺得意的,老爸只關心她手有沒有傷著。

學習方面,老爸管得不緊,因為平時太忙,在家時間不規律,學習都是老媽管的。可是老媽管還不如他們自己管……

三個孩子學習好,別人來問教育經,千禧深思熟慮之後說:“我真不知道哎,好像沒怎麽管就自己考出來了。”不是謙虛不是托大,還真就是。

聽說老媽讀書的時候文科奇爛無比,理科好得呱呱叫,真不像一般的女生。他們很高興自己遺傳得很均衡。運動神經也很發達,神經也足夠敏銳。

平時見面時間比人家少很多的夫妻,居然沒七年之癢啥啥的,仨人都覺得很神奇。老爸休假的時候,倆人也不膩歪,就是回歸正常生活,對於這種家庭教育,他們不知道怎麽教給下一代。

對於千禧來說,孩子長大就好像發射火箭,咻的一下(這句話在孩子的畢業典禮上她也這麽說過,三次都是,對她來說這已經是一句很高明的比喻),但在她眼裏,幸村精市從來沒有老過。

在幸村精市眼裏,伊賀千禧似乎也是那個模樣。

海枯石爛,滄海桑田,這些情話似乎沒怎麽互訴過衷腸。白頭到老,相濡以沫,這些祝詞都是在別人的婚禮上說的。當年的好朋友裏,數他們結婚最早。

(六)

幸村依舊筆直站著。真田陪他一起站。

那些曾經的歲月現在看起來真的像做夢一樣,從少年時代的摯友,至今一生如此。幸村重感情,雖然和千禧相處的時候她不怎麽計較浪漫,哪怕對方是浪漫主義者的幸村,他們之間留下的紀念最多的還是回憶。

幸村是怎麽走到現在的。真田總是問自己。

他看著少時好友微笑的側臉,如今染了鬢白,風采依舊。那次受傷留下的後遺癥後來曾經覆發,但到了同齡人開始用拐杖的時候,幸村精市反而堅持依靠自己的雙腿。他的風景畫如今在東京的展廳依舊有展覽,而家中收藏最多的還是人物畫。畫人的時候,反而不用油彩,一頁頁都是素描。

和當年那本速寫本一樣,鉛筆畫下的千禧。年少的模樣,全都用深情繪下來。換做其他女人,肯定感動異常,千禧卻總是一笑而過。

直到她住院的那段期間也是一樣,幸村替她梳頭,藏起那些掉下來的花白頭發,兩個人都不喜歡染發,斑白得像情侶裝。千禧睡著的白天,幸村就畫畫,畫病房,畫日出,畫來訪者,畫花園裏的景色,畫醫院裏的病人和家屬。畫得最多的,還是千禧。兩個人都過了70,感情卻好得像新婚夫妻一樣。

所以幸村才會常常在門口等千禧,不回來他就接著等。等得旁邊人都在擔心他的腿,他不以為意。雖然嘴上提起千禧不多,可他的感情不比那些成天把愛掛在嘴邊的人淡薄。

前幾年去看他的時候,幸村精神矍鑠。如今下棋愈加高妙。這個朋友找得好。

有一天下得晚了,也是在幸村家裏。幸村留真田住下來,兒媳婦問他,給您們上功夫茶吧。幸村搖搖頭,說,不用,我夫人會替我沏茶的。

真田看了他兒媳婦一眼,對方習以為常地退下了。

再殺了一局,超過了安寢時間,真田平時睡覺很嚴格,今天破例了。功夫茶始終沒上。幸村淡淡微笑著對他說,我們再等等千禧。

等千禧。就像現在,站在門口。真田緊緊盯著幸村略顯單薄的身體,始終站得筆直。

這麽多年來他經常會這樣站在門外,拒絕了兒媳婦給他上功夫茶,在親近的客人面前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和妻子的感情甚篤,堅持要自己站著等伊賀千禧回來。

可是,千禧不會來了呀。

就在某一年,那場重病過後,千禧沒有從醫院裏出來了。

幸村一夜之間白了許多頭發。聽說,他整夜整夜不能合眼。

千禧的肖像畫公之於眾的時候,人們為那畫的數量和質量而嘆服。

幸村很快振作過來,繼續畫作,下棋,培育花草,看國際網球比賽,教育著他聰明過人的小孫子。

可是他常常在眾人面前說,要等千禧回來。

起初,大家都很驚奇,又不敢直接說,千禧不會來了。於是就陪他等,等著等著,幸村就會像突然明白過來了一樣,垂下眼簾,很黯然的樣子,極其抱歉地對身邊的人說,回去吧。

有時是幾分鐘,有時是幾小時,有時是幾天。他會覺得千禧外出了,出遠門了,需要被等。

有時連著幾個月他都不提此事,有時他突然拒絕了兒媳婦給他上功夫茶。兒媳婦也習慣了,總把茶備著,什麽時候他明白過來了,及時送上來。

幸村究竟是明白還是不明白。除了這件事,其他方面他顯得異常敏銳。相比同齡人,幸村精市身體素質過硬,頭腦也十分清楚靈活,畫畫寫字時手腕力量適中,對於植物的名稱習性從來不會記錯,關於網球的大小事則更不必說。

他唯獨不能總是想起,伊賀千禧已經不在了。

花開了,我就畫花。

花謝了,我就畫自己。

你來了,我當然畫你。

你走了,我就畫一畫回憶。

幸村精市從沒畫過自己。這當然有點可惜,但他不在乎。在他筆下畫了無數張伊賀千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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